上一集寫到加德滿都垃圾停運事件的緣由、經過;然而,加德滿都的垃圾處理問題絕對不是隨著政府與掩埋場周邊居民達成協議、垃圾恢復清運就完全解決了。我想,這一集就從我個人往來尼泊爾20多年的親身經驗,來談談我所見的環保與垃圾問題好了。
要倒垃圾還得看緣份
我住在波卡拉,當地的垃圾是由中小型貨車清運的,每輛垃圾車上司機和助手各一,在垃圾車即將停靠前,助理先行下車,在該收運區間的大街小巷邊走邊以氣壓喇叭(就是賣冰淇淋叭噗用的那種)提醒大家把垃圾拿出來,聽到喇叭聲,我們就得趕快把垃圾拿出去。垃圾清運時間是沒有固定的,有時清晨6點,有時9點,有時中午過後……。在傳統社會,這也許沒什麼問題,因為婦女們幾乎整天都待在家裡;不過現代社會已有所不同,家裡不一定整天都有人在,又無法預知垃圾清運時間就很難安排行程。我就有過整整兩週都沒等到垃圾車,總是我出門後它才到,忍不住心想,「我跟垃圾車這麼無緣嗎!?」
就算等到垃圾車了,聽到「叭噗」聲才急忙整理,等我從巷子底把垃圾拿到巷口,垃圾車已走了;更讓人無言的是,有時垃圾車才剛停好、助手打開門,才發現裡頭已無空間,叫我們等他一下,他先去清空再回來,結果我們等了2個小時都還不見垃圾車影,才認命地把垃圾又拿回家放。
我在波卡拉並沒真正遇過掩埋場附近居民抗爭或清運業者罷工,只是偶爾連續好幾天都沒等到垃圾車(不知是自己錯過或是它根本沒來)。這種情況下,我也只能把垃圾放在自家後陽台,真的已經發臭、蚊蟲孳生,只好請我先生騎摩托車上班時把垃圾載去店裡,因為店面就在Lakeside主街上,垃圾車經過不太容易錯過,而且Lakeside商業區收運垃圾也幾乎是全年無休。
從家裡把垃圾載去店裡,沿路見到認識的人總是笑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載垃圾?別人都是載值錢的貨到店裡賣,只有你們載垃圾來!」其實我家旁邊就有一塊空地,有時會被不明人士堆放垃圾,不知他們是不是跟我們一樣總是與垃圾車無緣;但我堅持不讓我家人把垃圾丟空地,畢竟被野狗啃食、弄得一地髒亂,最後苦主也是我們自己。
「骯髒」的定義
某一年,當我到加德滿都時,正好也遇上類似此次的垃圾停運事件,我走在街上,處處是大型垃圾堆,人們捏著鼻子快步經過,牛隻野狗在其中覓食,同行的尼泊爾友人嫌惡地碎唸謾罵。
「明明知道垃圾無法清運,為什麼還要把家裡垃圾拿出來堆放?不能先放家裡,等垃圾恢復清運再拿出來嗎?」我不解地問。
「垃圾就是髒東西,妳會把髒東西留在身邊嗎?當然要拿出來丟啊!」友人對我的提問顯得更是不解。
「會啊,路邊沒垃圾桶時,我會先把垃圾放在口袋或包包,等看到垃圾桶或回到住處再丟。而且,在台灣,過年期間也有幾天是不收垃圾的,大家都會配合,等恢復清運那天再把垃圾拿出來。」
然而,聽了我的回答之後,友人一臉不可思議;不過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我們經常看到當地人隨地吐痰、隨手丟垃圾。以我們的觀念,他們那樣叫做沒公德心;以他們的角度,我們這樣把「髒東西」留在身邊更骯髒。
圍牆外的垃圾堆
不只尼泊爾,我想大家對於南亞地區各個國家的印象也都相差無幾,那就出賣一下我的喀什米爾家人好了。
我剛結婚時,身為新進門的媳婦總是盡量配合婆家的生活習慣。有天,垃圾桶滿了,婆婆要我把垃圾袋口綁好,走到院子裡往圍牆外拋去。圍牆外是一塊雜草叢生的空地,其實是有主人的,只是主人在外地,街坊鄰居也都不客氣地把垃圾往那邊丟,沒人覺得這麼做有什麼不對。
「地主哪天回喀什米爾,需要用這塊地怎麼辦?」我問。
「那他就派人清理啊!反正那塊地也很多雜草,他總是得先清理的。」家人回答。
「他不會生氣嗎?」
「為什麼要生氣?所有人都是這樣啊!幾乎每個人家裡的地都曾經是別人的垃圾場。」
我太過震驚,加上新媳婦不便多話,至今都沒能詢問當地是完全沒有垃圾清運的措施;或是有,只是我們嫌麻煩不想配合。總之,每天我總會站在院子的某個角落,練習往牆外拋出垃圾(圍牆很高,有幾次拋的角度不對,垃圾掉下來砸到自己的頭)。
2014年9月,印度、巴基斯坦發生洪災,喀什米爾地區災情慘重;隔年夏天我們再回喀什米爾時,每天都有人來我家收運垃圾和廚餘。只是至今我仍不知道,這個人是政府派來的或民間私營的,也不知道這樣的轉變與洪患的發生是否有關。(畢竟一包包垃圾漂浮在水面上應該滿嚇人的)
回收不便,有心也難為
不管是在尼泊爾、在喀什米爾,我都會習慣把垃圾分類——垃圾、廚餘、鐵鋁罐寶特瓶、廢紙,然而,我常覺得,我再怎麼努力也都是白費力氣。
在喀什米爾,我們的垃圾場就是圍牆外空地,不管我在前端怎麼分類,最後都還是丟到同一個地方;2015年我再回去時,來收垃圾的人會將一般垃圾和廚餘分開,偶爾會有人來收寶特瓶,但常常累積了一段時間還等不到人來收,家人就直接丟棄了。
在尼泊爾,要照顧新生嫩嬰的我請來一名幫傭大姊,她不僅清潔打掃,也會替我們煮食,所以她在煮飯備料和打掃時就會另外把廚餘分開,下班時把廚餘帶回家堆肥,其他包括瓶瓶罐罐都是一般垃圾;後來我們搬家、幫傭大姊辭職,就改由我煮一家大小的午晚餐,員工負責煮一天3次奶茶。說也奇怪,明明絕大多數的廚房工作都由我包辦了,每天在廚餘桶內總是會看到牛奶的外包裝,我每天講、它仍然是每天出現,真的是講到心累。
再過一年,我們一家三口搬出去、不再和員工同住,這下我終於可以自己做主、不用怕別人搞破壞了。但是,回收業者只會去各餐廳收廚餘、寶特瓶,我們只是住宅區裡的一般住家,很少有人會專程來收,自家不種菜不養禽畜,廚餘無處可用,多年來我也只有一次碰巧看到回收瓶罐的業者騎著腳踏車到我家巷裡。其實有好幾次我都被家人嫌說「留這些寶特瓶做什麼!?回收也沒多少錢!」對他們來說,回收是為了錢,但我是希望可以回收再利用啊!
依然停在舊日的環保觀念與政策
2001年,我初次造訪尼泊爾,那時的尼泊爾跟現在很不一樣,如果真要形容,有點兒像是七十年代的台灣吧,只有加德滿都的王宮大道(Durbar Marg)、外國使館區、背包客聚集的塔美爾(Thamel)較明顯看到西化的影子。舉個例子吧,當時我如果想喝咖啡,在塔美爾大概也只有一兩家咖啡店有espresso機器,其他就算是以外國旅人為客群的餐廳,它們的咖啡也是即溶沖泡的而已;時至今日,別說上述這些外國人較常光顧的區域,就連其他本地市集也不乏裝潢現代時髦的咖啡店。
也跟台灣曾走過的路一樣,在經濟發展之際,人們追求的是舒適便利。再舉個例,大約十年前,我在尼泊爾路邊攤買奶茶,大多是玻璃杯,當場喝掉之後,老闆會放在旁邊一個水色渾沌的桶內清洗,在本地小店買外帶餐點也都用只能用鋁箔紙包裝,所以湯湯水水飲料類就非常難外帶;然而,隨著免洗餐具愈來愈容易取得,許多外帶餐點飲料都可以用紙盒紙杯裝盛了。別說攤販店家了,就連一般民眾家裡有人生日、邀請親友時,也會直接購買免洗餐具。
我雖然稱不上非常積極的環保小尖兵,但因為在台灣接受了環保的觀念,到了尼泊爾之後也會盡我所能減少一次性的消耗物品。我兒還小的時候,我帶了布尿布去尼泊爾,每天在院子裡洗尿布,幫傭、房東都不解,以為我不知道尼泊爾買得到幫寶適、滿意寶寶,甚至還有人以為我買不起尿布。
在很多年前,我就習慣自備購物袋出門,跟我一起出門的親友都覺得我很奇怪,店家明明會給袋子,為什麼我還要自己帶?2016年,波卡拉政府開始推行禁用塑膠袋政策,一些較具規模的商家成為稽查的首要目標,於是不再提供塑膠袋,顧客若需要袋子裝,那就得付費購買不織布提袋,剛開始引發顧客反彈,常常在結帳時「盧」很久,最後索性不買。然而,除了顧客覺得不便,更多的是企業抵制,加德滿都多年來數次推行禁用塑膠袋政策,最後都無法全面執行,根據統計,加德滿都一日就要用掉480萬個塑膠袋。
經濟發展了、生活便利了,但政府的政策和人們的觀念卻仍停在舊日。從前沒那麼多廢棄物產生,在自家院子裡燒一燒就算了;但現在的廢棄物產量太多,加上現在車輛多、排出的廢氣相當可觀,各家自己焚燒垃圾不再可行,只是政府雖然已有收運垃圾,卻只停留在最初階段——掩埋未經分類的生垃圾,這其實是非常沒效率的方式,造成了相當多的浪費;再者,政府未規劃分類與回收機制,就算民眾有心想做也做不了。
新世代的環保思維與行動
年輕的一代當然接收到新的觀念,像是不能亂丟垃圾、不能隨地吐痰、資源要回收、盡量避免使用一次性消耗品。然而,眼看著身邊的親友都還是舊日做法,多少會覺得「不這樣做也沒關係」;就算有心要做,也是重重阻礙,垃圾車要來不來,想資源回收又找不到人收,久而久之也就不想做了。
難道就沒有人試圖改變嗎?當然有!我認識的一位尼泊爾攝影師友人,跟我聊到環保問題時就從口袋掏出一個塑膠袋,「妳看,我都隨身攜帶這個,有垃圾要丟時就先放塑膠袋,等回家再丟。」也有認識一位民宿業者,致力於推動環保,在他所經營的民宿院子裡放了幾個垃圾桶,分別放置一般垃圾、寶特瓶、廚餘;除此之外,他有空時就會在鄰里之間走動,看到有人隨意放置垃圾、焚燒垃圾,他就會上前勸導。我曾多次在波卡拉費娃湖(Fewa Lake)畔看到志工撿拾垃圾,在加德滿都也不時有組織發起「清潔巴格馬蒂河運動(Bagmati Clean Up Campaign)。
這樣的人畢竟是相對少數,只能冀望這樣的觀念日漸發酵,否則就算政府要推行些什麼,也很容易「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當然,政府的官僚、無感、不作為絕對是影響尼泊爾環保問題的重要關鍵,而只要提到「政治」,一切就複雜得理不清。
※延伸閱讀
Pingback:臭氣沖天的世界遺產——談加德滿都的垃圾問題(上) – 尼泊爾達人RUBY